玩香 《粤东笔记》说棋楠 原创

 

“伽楠，杂出于海上诸山，凡香木之枝柯窍露者，木立死而本存者。气性皆温，故为大蚁所穴。大蚁所食石蜜，遗渍香中。岁久，渐浸。木受石蜜多气，凝而坚润，则伽楠成。其香本未死，蜜气未老者，谓之生结。上也。木死、本存、蜜气膏于枯根，润若饧片者，谓之糖结。次也。岁月既浅，木蜜之气未融。木性多而香味少，谓之虎斑金丝结，又次也。其色如鸭头绿者，名绿结。掐之痕生，释之痕合。揉之可圆，放之仍方。锯则细屑成团，又名油结。上之上也。伽楠本与沉香问类，而分阴阳，或谓沉，牝也，味苦而性利。其香含藏，烧乃芳烈，阴体阳用也。伽楠，牡也，味辛而气甜。其香勃发，而性能闭二便，阳体阴用也。藏者以锡为匣，中为一隔而多窍。蜜其下，伽楠其上，使熏炙以为滋润。又以伽楠末养之，他香末则弗香。以其本者返其魂，虽微尘许，而其元可复，其精多而气厚故也。寻常时，勿使见水，勿使见燥风霉湿。出则藏之，否则香气耗散。”

 

在清代民俗学家李调元所著的《粤东笔记》中，非常细致地描述并解释了棋楠的生成、等级、分类、使用、收藏、保养等各方面内容，文字同时融合了故事性、传奇性、文化性、收藏性，可谓深得收藏书的精髓。

 

首先是关于棋楠生成的说明：棋楠分布在海外的各处山上。这里的“海”指的是中国南海，所以棋楠的分布范围大概是在中国的海南岛及南面海外的一些地方。沉香木的木头和枝干上有一些小洞穴，洞穴里面非常潮湿、温暖，因此吸引了很多大蚂蚁进来蛀穴居住。大蚂蚁吃了石蜜，蜜汁浸渍在树洞中，木头通过蜜汁的常年滋养，凝结成了形，就是棋楠。从李调元的这段描述中看，棋楠应该是由大蚂蚁、石蜜、沉香木三者之间通过某种神奇反应融合而成的，而这种有趣的融合方法乍看下还颇有些炼金术士与巫师魔药的味道。

 

蚂蚁和沉香木都能理解，那石蜜是什么呢？南传上下部佛教经典《善见律》记载：“广州土境，有黑石蜜者，是甘蔗糖，坚强如石，是名石蜜。伽尼者，此是蜜也。”石蜜就是甘蔗糖，梵文名称叫“伽尼”，听上去与“迦楠”之名似有暗合。棋楠中的上品是“生结”，香体还在活树体内存活，所以“蜜气”没有老，香气也比较鲜活。次等的叫“糖结”，香树虽然死了，木质尚存在，香的蜜气有点枯竭，质感润泽，像糖片一样。再次一等的叫做“虎斑金丝结”，特点是木头和蜜气结合的时间比较短，没有完全融合，所以香体中香的部分少，木的部分多。

 

在各种棋楠中，有一种最好的、颜色如鸭子头的翠绿，叫“绿结”，“绿结”的特点是质地柔软且有弹性。“生结”棋楠“糖结”棋楠“虎斑金丝结”棋楠“绿结”棋楠《粤东笔记》形容“绿结”：用手可以掐出痕迹，但松开后又能恢复如初；用手搓可以搓成圆珠，松开后又恢复原形；锯出来的小细末能成揉成团。若是没见过棋楠的人，看到此段描述，还以为是某种软糖。其实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夸张，但也表明了“绿结”这一品种油性之好，所以也叫“油结”，是“上之上”的品种。

 

从这段描述中，我们不难看出：棋楠的分类和沉香的分类可以对应，“生结”棋楠就像是沉香的生香；“糖结”棋楠就是沉香的熟香；“虎斑金丝结”棋楠就像沉香的速香；最后“绿结”就是黄蜡沉香，两者的质感、性状很相似，区别不过一个绿、一个黄而已。

 

棋楠和沉香之间有什么不同呢？《粤东笔记》中有独到的解释——阴阳之分。书中说沉香是“牝”，棋楠是“牡”。“牝牡”的意思类似于雌雄，“牝”为雌性，“牡”为雄性。

 

以阴阳之分来区别沉香和棋楠，非常具有中国式哲学的思辨特点。依照东方的哲学理念，万物都有阴阳，阴阳乃是事物的一体两面，阴阳之间有十分微妙的关系：两者相互生灭，循环往复，并长期处于平衡之中，共同组成自然万物。“阴”倾向于聚敛和物质，“阳”倾向于外放和能量，用阴阳来区分沉香和棋楠，实际上点出了两者乃属同一种事物的两面：在自然万物中有一母就必然有一公。那么沉香是母的，棋楠就是公的。

 

《粤东笔记》中接着说道：沉香的味道是苦的，药性作用属于顺气方向的。香气平时潜藏在香体中，只有在焚烧或炙烤时才能出芳香，这属于“阴体阳用”。沉香的使用是“阴”转向“阳”的过程，它在加热后将有形的物质（香体）转化为无形的能量（香气）。

 

棋楠的味道辛辣、外放，气味甜蜜且浓郁，但是在药性上却能够使人“闭便”，这就是“阳体阴用”。棋楠的使用就是“阳”转向“阴”的过程，它的能量在平时就属于外放状态（香气常温下浓郁），在闻香时能将人体的能量聚集住，形成了“阴用”，将气味能量补充给了人体能量。

 

按照李调元的这套阴阳理论，沉香和棋楠应同属于一物的阴阳两面。沉香属于阴，棋楠属阳。这套沉香与棋楠的阴阳之辨，是哲学家和道学者的最爱，却是科学家和植物学家的噩梦。理性的唯物主义者必定不会接受这样有些“玄”的解释，文章的说明也有一些牵强的地方，但不管怎样，李调元至少做出了解释。

 

最后，《粤东笔记》还讲解了棋楠工艺品的收藏和保养。棋楠工艺品（手串、雕件等）一般用锡盒制作匣子储存，匣子分上下两层，中间有一个多孔的隔层，下层放蜂蜜，上层放棋楠，用于保养蜜气。有时候下层也可以放棋楠的香屑，但不能放其他的香屑，容易导致串味，最好是取自本身的棋楠香屑，用它自身的物质保存它的气味精华，即便是香屑不多，也足够保持原有特色，香屑越多产生的香气就更浓郁。棋楠不能碰水，也不能遇热风，也不要放置在潮湿处，容易造成发霉。在不使用的时候要收藏好，以免香气消耗殆尽（毕竟作为“阳体”，能量容易外泄）。

 

保存“棋楠”的锡盒示意图棋楠也好，沉香也罢，如果敞开放置时间长了，香气自然会变淡，这正是天然香料的特点。但在文玩收藏市场上，卖家们有时候以香气浓郁或永不消失作为沉香或棋楠工艺品的卖点，殊不知这反倒是假沉香或加香精工艺品的特点。

 

在所有描述棋楠品类的古代典籍中，算是能够比较清晰地说明内容的了，但其中依然有几个令人费解的地方：其一，是关于棋楠的生成，如果沉香木、蚂蚁、石蜜三者能组成棋楠，那么现代人种一颗沉香树，弄些石蜜和大蚂蚁就可以批量生产棋楠了吗？真要如此，今日棋楠的价格恐怕早已和艾草相差无几了。但从古至今也从未有人采用这种方式对棋楠进行生产的先例。其二，便是那套区分棋楠和沉香的阴阳理论，阴和阳本身是原理性的概念，用原理来界分实际物质，很难让人切实理解，在日后对棋楠鉴别上也没有作用。换句话说，阴阳理论可以解释任何两种物质的差别，却总是止步于泛泛而谈